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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的万松园

5分钟读懂武汉☞ WHatplus 2019-11-17





美食特别容易成就城市传奇


但舌尖之外另有个看不见的人间



晚上七点的雪松路,千余米长的路段被小车堵得水泄不通,客人匆忙上下出租车,往街边馆子里冲。饿了么的蓝衣骑士,和美团的黄衫军团,踩着电动车在车流间见缝插针,有时和路人只有0.01公分的距离,吓得别人一筛。

靓靓蒸虾里,女服务员通过芜杂的无线电扩音器,向外面拿号焦急等座的顾客传令,“D9 D10 D11D12”,被报到号码的人就慌忙起身往里钻。两台开到16度的空调压不住雪松路上金焱牛肉粉大王店内的燥热,吸牛肉粉的人坐在店里汗流浃背,脸上的汗水几乎滴落在汤汁里。

北起雪松路,东至万松园路,南到银松路,西至红松巷,这四条街道以征服味蕾的方式给万松园打上了吃货天堂的烙印。

从小住在万松园的朋友说:“在这里,竞争最激烈的永远是食物。一家店可能昨天还在卖甜品,今天就转铺卖锅盔。”他记得很小的时候,喜欢结伴去西北湖小广场滑冰,晚上打电子枪。万松园是一个过道,人们穿过去逛新世界和武广,如今成了武汉最著名美食街,这个转身让我这位朋友措手不及。

而事实上,有这样一群“老面孔”,他们在万松园深耕,见证了美食街的兴起,却没有参与到残酷的餐桌大战。他们平日看来悠哉自在,却日渐成为万松园看不见的那部分。

| 把兴趣变成职业是残忍的

尽管它救过我一命 |

如今热闹非凡的雪松路很难让人去思忆过往,但已经开了二十二年的寻梦照相馆里,老板黄文周总会想起当年。

夏式砂锅和巴厘龙虾还没带动夜市之前,雪松路就是条狭隘小道,两边零星散落一些早餐摊和商贩。路上人车极少,雨一下大,水就淹没了过道,有车在路上泅水时熄了火,然后被远道而来的拖车给拖走。

那是1995年,黄文周刚下岗,失去了仪表电工的身份,重谋出路。“两眼抹一黑”是他对当年自己处境的形容。他急切地想要找到一个新的饭碗,就像一个黑暗里触礁的人渴望一条摆渡船。

摄影就是这条船。当年黄文周姐夫在黄鹤楼公园开照相馆,他经常过去玩,结交了一群摄影协会的朋友,一同游山玩水四处拍照。这是他唯一的爱好,回想当初他神情渐渐放松,感叹了一声:“幸亏还有摄影。”

他重振旗鼓,花了三百租金在雪松路上一家十一平米的小店开了家名为“寻梦”的照相馆。

那是一个公交卡还需要登记照的年代,人们蜂拥去照相馆拍登记照、艺术照、冲印照片,家家户户都有一个丰厚的相册。这一刚需成就了照相馆的黄金年代,生意最好的时候,黄文周雇了两个人打下手,并在楼上专门租了一个拍艺术照的摄影棚。

黄文周年轻时长相有几分似张国荣,街坊朋友过来找他拍照总会调侃:“张国荣,来帮忙拍一张。”现在也有客人看到他年轻时的照片感慨两下:“年轻时候几俊俏啊。”他明白其中含义,笑着回应,“老了不也俏?”

但是,自带美颜特效和柔光自拍的时代,扳倒了胶卷巨人柯达,也把照相馆冲得失去了焦点。相较于照相馆里繁琐的拍照冲印过程,人们更倾向于快捷便利随手拍的方式。

和黄文周同一时代开照相馆的四个朋友纷纷关门大吉,黄文周却无意中给自己留了条活路:留底片。

“以前别人把登记照刻在一张光盘上,我觉得这样太浪费了,而且很容易弄丢。我把客人的底片留着,在每个包装纸上都写了拍照日期,弄丢了过来报日期,我负责给他找到照片。”

这一无心插柳的做法不料成为摆渡黄文周的第二条船,也让寻梦照相馆找到了生存下去的理由——人情。

他和客户之间建立了一条回忆链,大多回头客是因为底片弄丢而再次登门。一回生,二回熟。

黄文周家就在照相馆三楼,有时候店关门了,有客人想要拍照,就站在门口仰头喊一嗓子:“黄师傅!拍登记照!”他就兴冲冲地跑下来。也有妈妈抱着孩子过来,闲聊中跟他说,她小时候就在这里拍过照。

即使坚持到了今天,一切依然如墙灰脱落的墙壁,黄文周也要直面衰退:不景气的市场,人的精力,甚至是对相机的喜爱。

“这家店也没有开下去的必要了,既不盈利,我也丧失了兴趣,还开着干嘛呢?孩子在医院上班,一个月有五六千入账,也不需要从我这掏钱了。这家店,更多是靠对老顾客的感情撑着。”随着万松园日益热闹,寻梦照相馆的租金也从三百涨到了一千四。他给我看了下今天的账单,一共才五六十块钱。“没什么人愿意来照相馆了,也就赚赚登记照的零碎钱。”

他决定给老顾客通知到位后随时关张,然后背上相机四处旅游,去找回摄影的初衷。

“把兴趣变成职业是残忍的,虽然它曾经救了我一命。我年纪也大了,趁还能折腾,一定要找回摄影的兴趣。”

| 万松园这个招牌打出去

不做吃的很难生存 |

与寻梦照相馆相邻的古月书报杂志摊老板李阿姨对时代变迁感同身受,这家已经开了十四五年的杂志摊准备明年转型卖炒栗子和儿童玩具。

“有老顾客从我摊子前经过,惊讶地说,你为什么还在做。”李阿姨非常现实的回答,“因为付了别人杂志一年的定金啊。”

杂志行业江河日下早已成不争的事实,李阿姨把原因归结到互联网的冲击,以及年青人阅读习惯的改变,“年轻人买杂志的越来越少,因为用手机就够了。现在买报纸,买杂志的,更多是五六十岁的老年人,我这里现在卖得最好的是《特别关注》。”

说罢她把一本蜘蛛侠封面的最新刊《看电影》用夹子夹在摊子最显眼的地方,希望能更吸引年轻人们,即便她觉得年轻人经过并不会看一眼。

与白天雪松路这边人声鼎沸、熙熙攘攘的情景形成对比的,是一街之隔的万松园路。

白天的万松园路街道显得落寞,街上人影寥寥,一排排服装店门可罗雀,一直叫嚣着“今晚就走,见钱就买”的景德镇陶瓷大甩卖如今也真走了。

以前经常有年轻人聚在万松园路上一家名为“第三空间”的休闲式混合餐饮店内看足球,玩桌游和打台球,如今从第三空间到诚心诚意副食店一线门面在去年六月三十号被全部撤离。

到了十二点,湖北电影制片厂旁边的月光樱花洗浴中心灯光还亮着,对面西园宽阔的楼梯道蹦下来结队的姑娘。有人从米乐星世界KTV出来,纷纷乘上停在路边的出租车飞快离去,一丝喧哗很快隐没在了黑暗里。

耿师傅是万松园路和银松路交叉路口的摩的师傅。摩的行业辉煌的时候这个交叉路口排满了一二十台砰砰,甚为壮观,后来共享单车兴起,让摩的师傅们生意惨淡,许多师傅纷纷转业,去做保安,找公司上班,如今仅剩下了寥寥无几的摩的师傅还在坚持着。

耿师傅曾经在高压电厂找了一个电工活做了八年,深感未来无望后跑去了一家礼仪公司,接着干了十五年。谈及这段时光也是耿师傅最辉煌的时候,“鹦鹉洲大桥,白沙洲大桥,二七大桥建成我们都去,我负责装扮活动会场。”

下岗后,礼仪公司给了他一万块钱的下岗费。他不由得苦笑,伸出手指捋了捋,“一万块,就这点钱。”

下岗之后耿师傅四处做小买卖,他批过一堆绿箭口香糖,找店家挨家挨户贩卖,“当时想着薄利多销嘛,没想到根本赚不到钱。”

销售口香糖的路子行不通后,耿师傅跑机场河对面摆摊子卖小炒,结果还是日不敷出。接连亏损让耿师傅去做当时相对稳健的工作——开麻木。

但一提到这个耿师傅就咬牙切齿,“我被收过八辆麻木。”停顿,“一辆三千,家产败光。”好在耿师傅心态乐观,多年来失败的经商经验和在这里的蹲点也让耿师傅对在万松园做生意颇有见解,“万松园这个招牌打出去,你不做吃的,很难生存。”

他用下巴勾了勾身后的虾皇店,“去年前还是卖衣服的。”

我和耿师傅的聊天被一个提行李箱走过来的女孩打断。谈好价后,女孩把行李箱放在电动车后椅上用手抱住。“坐稳啦。”耿师傅一边提醒一边拧了拧油门,电动车浑身一颤,消失在街道尽头。

此刻天色入暗,实际上,万松园的夜晚永远没办法完全暗下来——四周密布的高楼上,彩色的霓虹灯永远给了天空一抹粉色。

我爬上了深夜的万松园十巷里那些陈旧的、门牌错乱的楼房,试图看清这片街区的全貌,但视线总会被顶楼低矮的蓝皮降温棚遮挡。

那些隐隐约约从楼道传来的歌声,还没对面阁楼一个胖子吃力地挪动出了故障的窗户声来得刺耳。八楼的某家厨房飘来一阵诱人的菜香味,楼下红松巷的老四烧烤门庭若市,偶尔有讨烟的流浪汉过来调侃天气,隔壁卖饺子和炒粉的无名小店内坐着一个雷子头,波点POLO衫手上捏着半根烟的男人看着电视里的《我们的少年时代》津津有味。

身在万松园,不注意到空气里的香气是不可能的,但这浓郁的烟火味道的空白处,一个看不见的万松园依然用自己的节奏生长着。

它见过太多起起落落,来来回回。舌尖那一口活色生香再美味,也无法一统万松园的江湖。

卷闸门落下,一天营生结束。门背后的时代不油焖也不爆炒,那是一个看不见的凡间。


 | 宏宇

 | 宏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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